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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沒停下來!

文/林睿育


近幾年我常因各種理由四處找房子,過程中有兩位房東給我深刻的印象。


一位是醫學院退休教授。老夫妻倆住在偌大的三層樓獨棟別墅中,老太太帶我們看屋。一二樓看來是一般生活空間,牆上掛著各種字畫,隨處擺放種種風雅文物,一看就是古典藝文愛好者的家,只是東西有點多。


踏上三樓書房映入眼簾的陣仗更驚人;一二樓還只是「有點多」,三樓感覺是把整個光華商場都搬進來了!成千上萬、品質不一的大小文物應有盡有,以老式的圖書館架子擺滿整個樓層,走道裡堆疊大大小小的箱子和雜物,從地板到天花板塞得滿滿的。


雜物堆一角有張大桌,老先生低頭不知在忙什麼(被滿桌一落一落的東西擋住了看不清楚)。為了拉近距離,我跟老太太閒聊,並讚賞目光所及的一件物品。老太太從而得知我是學美術的,開心轉頭對老先生大喊:「她是X大XX系的!」聲量之大嚇了我一跳。老先生從物品堆裡抬起頭來,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一下,略帶似乎是讚賞也似乎是羨慕的表情,又一言不發沉浸回他的世界裡。


老太太解釋說,老先生年輕時對藝術很有興趣,本想讀我讀的校系,但家裡人反對,他只好遵照家人意志讀醫。讀了醫學系後並不開心,閒暇時常常到處去逛文物字畫,購入後也從不送人或淘汰,因此堆了一屋子。不過現在要搬的新家比較小,勢必得捨下這些,兩個老人也無力整理,就當作賣房子的嫁妝吧,也顧不了別人想怎麼處理了。


彷彿是為了不再聽見別人的聲音,就可以不理會別人的意志;老先生在年紀還沒有很老的時候就開始耳背,也因此一到能退休的年紀就退休了,逐漸沉浸在自己世界裡。


離開時我看著夕陽餘暉下的屋子,彷彿看到老先生用耳背把自己保護起來,用成千上萬塵封的物品築起城堡,固執、孤獨地守住一生沒有完成的夢想。


另一位是退休建築師,跟太太一起現身,太太很認真的說明房子的情況,老先生在另一角拿著一疊紙不停地畫圖。等到太太跟我對話告一段落,老先生很得意的向我展示他剛剛完成的一疊速寫作品,說他來跟我們碰面的一路上、在我跟太太講話的時候,他都一直在畫圖:「我沒停下來!」


聽到我從事實驗教育,老先生開始跟我強調美術和音樂教育的重要,滔滔不絕了好一陣子。聽我說我是從小美術科班養成,又在唱片界工作過,家裡有人讀音樂系,老先生非常開心;說他高中時就是想讀音樂和美術,但家人反對,所以他只好在家人意見和自己喜好之間找個妥協方案,選擇建築,自豪地說某藝廊就是他設計的。


後來又見了一兩次面,每一次老先生都在拼命畫圖——在交通工具上、在咖啡店裡、在太太跟我們談事情時、甚至站在路邊等待的幾秒鐘,無時無刻。彷彿在向自己和這個世界,用力地以行動證明:「我沒停下來!」


我常常想起這兩位老先生。醫學院教授、建築師,多麼令人羨慕的頭銜。應該是年輕時又會讀書又有才華,年長後家庭圓滿事業有成吧。然而他們雖看似一靜一動,一沉默一健談,一消極一積極,卻都似乎在以某種方式,過度用力地彌補自己年輕時失去的機會、硬是壓抑下來的熱切渴望。


那些常年累月囤積的海量文物字畫、如出一轍的畫作,真能填補未能掌握自己人生與熱情所在的空洞嗎?如果真的可以填補,他們還需要這麼用力嗎?更可怕的是,萬一他們未能活到這麼老,根本沒有機會彌補了呢?他們失去的人生誰該負責?


在我們成長、受教育的過程中,每逢重大抉擇時,總會有各種指指點點的聲音要我們往左往右:「大家都走這邊,往這邊走比較安全!」、「走那邊有什麼用?」、「興趣能當飯吃嗎?務實一點吧!」、「先走這邊,以後還是想往那邊再找機會也不遲。」


於是我們遵從他人的意志做了選擇,但結果那些「出一張嘴」的人無論多麼立意良善或「我是為你好」,充其量也只能做到陪伴與支持;父母長輩的擔憂也許其來有自,不過一路上的酸甜苦辣是當事人自己要面對,後果是自己要承擔,代價也是自己要付的。


不管獲得的學歷多麼傲人,頭銜多麼閃亮,如果求學、工作時心中始終帶著不甘與遺憾,在越有成就的同時,代償就是把心裡的洞越挖越大。


若在年輕時能忠於自己的選擇,盡情追求自己的熱情,年紀大了時可以無憾回望,放慢腳步享受自己一生的成果,這樣不是很好嗎?如果有什麼值得擔憂會錯失的,不妨這麼想:至少,我沒有錯失自己的人生!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呢?


- - - 林睿育 北漂嘉義人,育有一隻貓兩隻兒子。標準師培流程製作,嗣後行差踏錯逐步岔出主要幹道外,踏上自由不歸路。曾任個人自學生家長、團體實驗教育計畫主持人、機構實驗教育管理職。現為臺灣瑟谷實驗教育機構負責人。 - - -


圖 / 塔羅牌中不惜以身犯險追求熱情的愚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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