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自《新世界的前鋒》Vanguard of a New World
受訪者/Scott Gray(史考特.格雷) 美國麻州瑟谷學校畢業生、職員
採訪者/Hanna Greenberg(漢娜.格林伯格) 美國麻州瑟谷學校創辦人之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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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anna:到了你十八歲時,父親是教授,母親是位詩人;我想她也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份子。她對你影響很大,你們很親近。我光是見到你媽媽,安妮塔,就知道她相當睿智,對嗎?你剛上大學時喜歡嗎?
Scott:嗯,並不。我當時處於一個奇怪的位置,我隱約知道我不會喜歡大學,當時我對上大學的設定是:我不會為了上大學這項特權付錢,我也不會去向父母要錢,我準備去申請全額獎學金。
Hanna:但你不用,因為你爸在你上的大學裡任教。
Scott:沒錯,所以我不考慮其他需要付學費的學校。我爸媽當然願意付學費,但我想要盡我所能地掌握自己的人生。如果我在這段堪稱人生轉捩點的時期,用父母的錢上大學,又同時宣稱我從今而後可以照顧自己,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。
這就是我怪咖的地方,我很怕虧欠別人,我不覺得虧欠別人有什麼問題,我只是無法想像讓我爸媽為了我的未來負債。
Hanna:但是你爸媽可能從你出生開始,就準備了一筆大學基金。
Scott:如果他們有的話,那他們應該為了更有意義的事物存這筆錢。 我上大學是因為,我相信我可以靠教室、黑板、任何上大學所需具備的東西,憑我自己用四年時間讓自己學到更多。
讓我這麼說吧:我不打算讓我爸媽為我不相信的東西付錢,這是問題所在。
上大學時我告訴自己——我猜出於驕傲——我一直想跟體制內教育劃清界線,但當我經歷過人生,我不希望讓別人說:噢,你根本沒去過,你不了解,你只是酸葡萄心理。所以我去上大學。
Hanna:這些全都是學校給你的影響,還是你自己的想法?
Scott:學校當然強化了這些想法。每天的生活所見,對小時候的我來說,更實際地驗證了我的想法。
Hanna:在那個年紀,你長大想做什麼?
Scott:有無限可能,我還想過成為政治史的教授。我對古代政治特別有興趣,比如銅器時代、美索不達米亞谷地之間蓬勃的政治生態、還有埃及王國。
Hanna:所以你上大學可能因為這是一個安全的選擇。你在大學裡有交朋友嗎?
Scott:有。
Hanna:對你而言這重要嗎?
Scott:其實對我可能沒那麼重要。原因之一是大學對我本來就不重要。
對很多人來說,上大學很重要是因為,他們想要跟許多有相同經歷的人成為親近的朋友。對我來說,我在大學裡有許多朋友,但跟我最親近的朋友有一部份是跟我完全不同的人,他們是教授。
Hanna:你是天生的作家,你在大學中有精進寫作能力嗎?
Scott:我的寫作在那幾年中一定有進步,但我覺得大學那四年我基本上是停滯的。
Hanna:你當時覺得你在浪費時間嗎?
Scott:是的,但我覺得我是自願浪費時間。
Hanna:你畢業後做了什麼?
Scott:我繼續做了很多事,開始做一些小生意,一連串的。我想實際上是同時,我提供很多人電腦相關諮詢,也開了一間遊戲零售商店。
Hanna:你不就是把電腦引進學校的小孩之一嗎?
Scott:在學校裡和家裡,或像我是在我爸工作的波士頓學院裡,有些小孩會接觸到電腦。我在波士頓學院用的是大台機型。個人電腦(桌機)當時爆紅,很多小孩對它很感興趣。我們辦了很多次募款,買了第二代蘋果電腦。
Hanna:到你十八歲的時候你已經算厲害了。
Scott:是,當時我對操作電腦已經熟悉到一個程度。
Hanna:全部自學嗎?
Scott:當時沒有太多其他選擇。
Hanna:所以你做一些諮詢的工作。人們怎麼知道要去找你?你如何找到客戶的?
Scott:口碑有幫助,拿到一些工作後,忽然間每個雇用我的、覺得我做得不錯的人,都有一個也需要協助的朋友。有時候是個人,組裝個人電腦之類的;但大多時候是公司行號、開店需要幫忙,把電腦連上網路、把收銀機登入本地伺服器之類的事。
Hanna:所以那時瑟谷不在你腦袋裡。
Scott:ㄝ,我一直都有想到瑟谷。我一離開學校,就藉著加入理事會和學校保持關聯,它給了我一個回校的藉口。我製造這個機會。我很在乎學校。
Hanna:你當時有車嗎?
Scott:有的,以我的工作型態,我需要一台車才能幫很多人提供諮詢。我需要可以移動到新罕布夏州,也需要到州西部。
Hanna:諮詢工作賺很多錢嗎?
Scott:我不覺得我賺很多。
Hanna:你賺的錢沒有比我們學校職員賺的多嗎?
Scott:那時候是真的賺比較多。
Hanna:你一方面想從爸媽那邊獨立,然後也想買書,或許還有電腦,所以錢很重要。
Scott:錢一直都很重要。
Hanna:你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在這裡工作是值得的,即使我們的薪水不是很優渥?
Scott:嗯,報酬有很多種形式,還有些影響因素。其中之一是,這所學校和它的內涵,對我來說一直不僅是實用價值而已,我對它深感興趣。不只因為我受益於學校的運作方式,也因為我其實對於如何讓人獨立、如何幫助人們維持獨立很感興趣。
Hanna:你喜歡小孩嗎?
Scott:是的,當然。
Hanna:所以你是為了小孩?
Scott:我想我是為了所有人,這也是我在美國退伍軍人醫療中心工作的一個原因。我在那兼職,跟一位在哈佛做心智理論研究的教授共事。
Hanna:研究傷患或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嗎?
Scott:我們研究受到特殊頭部創傷的人。我們監測左右腦受傷的人,在某些認知功能上有何不同。我訪談過的人之中,只有一位的傷與軍旅生涯有關,其他大多是中風患者。
我因為探求生物學問題而參與這項研究,但我發現和試圖找回獨立自主的人相處有一種充實感。對做不到的人放鬆點,但對努力掙扎而且有所進展的人給予肯定,這其中有些東西非常美。
跟小孩相處也會有許多同樣的樂趣,我想幫他們從生命的最初,便試著感覺全然掌握人生。
Hanna:我記得,你可以糾正我,你有申請研究所而且有上,是去唸——
Scott:認知心理學,不是生理方面的,我研究的比較接近電腦軟體。
Hanna:那跟你的電腦工作有關嗎?
Scott:確實有,你仔細看進入不同心理學派的人,只有去唸認知心理學的那些人是電腦迷,真的有重疊。
Hanna:你父親是心理學者這件事有沒有影響你呢?
Scott:嗯,那是我們的家常閒聊,我懷疑一個人會對什麼有興趣多少受到基因影響。再加上環境因子,在我私生活中頻頻出現的人大多是那個領域的研究生。
Hanna:你來這裡是為了謀生嗎?你有去找工作嗎?
Scott:不不。其實很好笑,當時我來到這裡,是我對電腦諮詢工作感到有點乏味了;有很多原因,跟當時的網際網路泡沫化有不小關係。但在那時發生了兩件事。
第一件事是,跟哈佛那些人的合作,讓我了解到我一直渴望能直面的、我一直試著去理解的:我到底遺失了什麼。
我沒有多加思索就領悟到在哈佛追求知識的生活中少了什麼:一個人在大學中追尋答案與真理這些美好的事物,這些真正的追求。老實說,我覺得人們太常為了聽起來聰明而發問,而不是為了找到真正的答案發問。
然後我發現我自己有些沮喪:生活真的是這樣嗎?
Hanna:所以你腦中浮現了成為瑟谷職員的想法?
Scott:這個想法的確三不五時閃過我的腦海。那段時期,我主要的工作是進行電腦諮詢。那時還發生了另一件事,我接到一通面試電話,掙扎著要不要去,但我還是去了。那份工作薪水很優,大概有瑟谷給我的起薪十倍多。
我去了那場面試,職位是長島一所教區學校的電腦網路主管,我不敢相信他們願意提供這樣的薪水,他們甚至沒有那個預算,可是給的條件就是這麼好。但我完全無法忍受那個地方,而我拿到了那份工作。
我想都沒想就拒絕,然後我想:我不能跟雪倫(譯者:推測為Scott的太太)說我拒絕了!但我他媽的幹嘛要拒絕呢?我發現是因為成為瑟谷職員的想法對我來說太重要了。於是我決定跟我的朋友明西與丹尼爾(瑟谷學校創辦人)在下一次理事會後談談,我若開始在瑟谷工作是否為明智之舉。
我那時在做的另一份工作——並不是不重要,只是花在上面的時間真的不多——是兼職幫瑟谷學校處理一點公共關係。所以在這段期間,我一直都與學校有規律的聯繫,但之前真沒認真想過要擔任職員。
後來我發現,也許在我被學校邀請做線上公關經營時,我便被瑟谷職員這個職位吸引了。
Hanna:所以,最後你成為了職員。那又是什麼讓你持續擔任職員?
Scott:每一件事。做這份工作,沒有一天過去你沒學到一些新東西的,每天都可以從別人身上發掘三樣你不知道的事,每天都可以從自己身上發掘兩樣你不知道你有的技能。
好多各式各樣的東西不停發生,某天我們搞清楚天氣造成的、很物理性的挑戰;另一天我們處理法務申訴;有天我們拼命地嘗試解決人們如何在真實世界生活的艱難問題。在校務會議中我們總是在辯論,試著在讓人們可以做自己的前提下,想出正確的解決方案。
Hanna:所以只是一件動腦筋的事情?
Scott:不是的,我希望我所描述的聽起來不是那樣,它不止關於知識或智力,當你處理這些問題時你要發自內心。顯然你得動腦筋確定你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,但同時,理解別人的感覺是很重要的,這樣你才能了解重點在哪。
Hanna:我覺得,人們有很大的動力,去找到一個能有意義地運用他們心力與時間的工作,對我來說瑟谷就是如此。它與特定技能無關,做這件事比較像是因為它是我的使命。
Scott:嗯,我想我認同。雖然我不太確定使命是什麼,它有點大。我想很少人能夠一生只做一件事。
但對我來說,我的確認為擁有一個終極目標事業是很重要的:我工作的地方,必須是一個致力於幫助人們負起自己責任的地方。那是為何我可以想像我在美國退伍軍人醫療中心工作,以及幫助人們復原。
每一種生活方式在某方面對某人而言,都會是有意義的。所有被完成的工作,都會有某個人因為它而感到驕傲、樂在其中。
Hanna:我了解,但解決困難的自豪喜悅、達到世俗成功,與——我討厭這個詞——心靈層面上有所收穫還是不一樣的,心靈的收穫能滿足比物質或智識上,更高層次的需求。 但這是一份過於理想主義的工作嗎?
Scott:如果這是理想主義的話,我想我們的"理想"未免也太辛苦了。這是一份你總是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做這件事的工作——當你聽見隔壁教室傳來的喜悅與活力就會知道。
Hanna:所以看見人們被允許追尋自我,符合你的意識形態與日常樂趣。
Scott:沒錯。我真心覺得,這不只是我喜歡的事情,而且是我認為我們僅能為彼此做的。
Hanna:所以你在這工作得非常開心。
Scott:絕對是。
Hanna:你還想補充什麼嗎?
Scott:嗯,所有曾經待在這所學校裡的人,都從漢娜.格林伯格那裡學到了幫助別人找到他們想說什麼、幫助別人釐清他們的想法,這件事有多麼珍貴。
Hanna:你真的認為自己學到了那些?
Scott:噢,我不像妳做得那麼好,但我因此成為更好的人。我說真的。我認為跟像妳這樣的人保持接觸,對所有人來說都超讚的。
Hanna:嗯,謝謝你。你真的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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