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對《瑟谷一瞥》裡的一個場景印象深刻。一位職員跟學生聊到身份認同時,發現好幾個瑟谷孩子選擇的身份認同,總是那個比較弱勢、少數的,她問學生為什麼?學生答:「在這裡的每一個人,都是受壓迫的少數。」這個答案讓我陷入了回憶與思考。
小孩是人類社會中權力最微弱的一群人,一個人從出生開始,有很多事情需要靠別人協助才能存活,也因為如此,小孩的生活環境以及吃喝拉撒睡⋯⋯種種細節,是由照顧者代為決定。小孩除了盡力表達自己的需求之外,沒有太多做決定的空間。直到小孩開始使用語言,說出「要」、「不要」等清楚傳達意願的字詞,自主意識開始蓬勃發展,對「自主權」產生很大的興趣,同時也挑戰了照顧者本來全權決定的權威。
這是一個轉捩點:照顧者是否明瞭自主權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,願意慢慢把決定事情的權力交還給孩子,讓孩子從不斷地練習與試誤中,得到掌舵自己人生所需的經驗與智慧?如果照顧者的角色,沒有隨著孩子的發展轉換為輔助者,仍然視自己為孩子生命的絕對權威、為孩子決定與處理所有的事情,孩子對生命的自主權受到壓迫,受傷、憤怒、失落⋯⋯這些感受也不斷地累積,侵蝕親子之間的信任感,關係越來越疏離。
到了法定應該接受義務教育的年齡,社群便接手一部分教育工作,由專家制訂政策,決定孩子何時應該做什麼、知道什麼。孩子的自主權,依然沒有得到尊重。由大人主導的強制教育,傳遞了什麼訊息給孩子?「身為兒童,沒有智識也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生活」這是多麼負面的訊息!如果大人們無法以身作則,示範什麼是平等、尊重,那麼希望小孩理解這些價值,是緣木求魚的事情。
當我看到在頂尖學校就讀的年輕人,評價批判跟他不一樣的族群時,真是心痛又沉重——這個充斥著各種分類、評量標準、難以撼動的系統,造成了多少傷害?這就是為什麼不論課綱如何改良、教學法如何進步,我們還是沒有辦法培養出能夠尊重、同理他人的人類,我們的做法從一開始就跟我們的期望相互矛盾。品格教育的目標看起來再怎麼冠冕堂皇,對孩子來說都變成蒼白無力的教條。
回到瑟谷教育,這是一個致力於創造尊重、平等、信任的社群。在瑟谷,人們不會被強制分類,也沒有一套評判優劣好壞的絕對標準,只有共同討論制訂、用以規範人際互動界線的守則。不論性別、年齡、家庭背景是什麼,只要對某件事物有興趣,就可以參與投入。個人事務如飲食習慣、服裝打扮、作息時間等,都由個人全權管理決定;公共事務則由社群成員組成的校務會議討論決策,參與會議的人都有充分發言的機會。
瑟谷孩子從生活中培養的知識技能,也許和體制內教育提供的不同,但卻是融入人群、尊重甚至友愛異己不可或缺的能力。加入瑟谷的孩子,如果能適應融入這個社群,自然而然會培養出同理心和責任感——那是生活日常,不是上課聽講就能學會的事情。
- - -
文 / 沈慶瑜
臺灣瑟谷家長,現任臺灣瑟谷教育推廣協會理事長。
- - -
圖:臺灣瑟谷實驗教育機構的校務會議
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