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三個瑟谷法庭故事：三之一】

子緹廖
15小时前
讀畢需時 5 分鐘

人們聽說臺灣瑟谷有法庭，有時會感到緊張。一般人對法庭的理解主要來自電影和新聞，在電影中，法庭是戲劇的轉捩點，是當事人衝突的爆發點，是製造挫折感、憤怒情緒的媒介，也是角色互相攻擊的機會。電影中最好能有非常戲劇性的法庭場景，有人勝、有人敗。而在新聞中，我們會注意到的通常是那些情節特殊、特別漫長激烈、勝負特別富有戲劇性、涉及大筆金錢、律師費令人咋舌的案件。

所以，我們總是把上法庭與戲劇性、衝突、指責、勝敗、花費和麻煩連結在一起。究竟為什麼要把這些放在學校裡？為什麼要讓學生經歷這樣的事情？

答案是，瑟谷法庭與充滿戲劇張力的電影情節，還有新聞上那些驚天動地的大案子，完全不同。

為了幫助大家了解臺灣瑟谷的法庭，我想在接下來的三週裡分享三個故事。

第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孩如何利用法庭來挽救友情，第二個故事講的是一個男孩如何利用法庭來獲得尊嚴和自我價值感。第三個故事講的是一個法庭案件如何引發了一場社群討論，探討言語如何在人與人之間創造或摧毀安全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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〖第一個故事：用法庭挽救友情的女孩〗

有一群國小年紀的孩子喜歡一起玩電腦遊戲，他們最常做的活動之一就是播放流行歌曲，一邊跟著唱，一邊在共同的遊戲世界中操控自己的角色。就如所有一起玩遊戲的群體，他們有時會因為各自的職責而發生衝突，甚至吵架。吵架的時候，小孩B常常會對小孩A說：「我不想再跟妳當朋友了。」小孩A會因為這樣的話感到不安。另一位玩伴C建議A，下次B再這麼說的時候，跟他談談自己的感受。A照做了，但B不理她，說他只是開玩笑，不是說真的，她為什麼要這麼認真？A不喜歡他淡化這件事，因為對她來說，這件事很重要，而且確實傷害了她。她覺得小孩B沒有真正聽她說話，所以她決定使用司法系統這個工具，提出申訴。

臺灣瑟谷的司法系統是這樣運作的：如果孩子有無法解決的問題或衝突，他們會填寫申訴表。在填寫表格時，他們必須釐清這是一個人際衝突（自訴），還是一個違反社群守則的問題（公訴）。然後申訴人必須說明事情發生的時間地點、是否有目擊者等等，並描述想要解決的問題。透過填寫並提交此表，他們成為原告，而跟他們發生衝突的人則成為被告。接著把表格交給負責調查的人員，調查人員去向各方核對資訊。申訴單上的資訊齊全後，就把單子交給擔任法官的人，然後確定開庭日期。

在法庭上，法官會宣讀案件內容，包括事件發生的時間、涉及何人，並詢問所有人是否同意該陳述。通常，她/他會向在場人員提問以協助做出判決，在場所有人也可能就該問題進行討論。之後，法官將做出判決。她/他會依序詢問被告、原告和在場的社群成員是否同意判決。如果所有人都同意，則判決成立，被告必須遵守判決結果。如果有任何異議，在場人員將進行討論，直到達成可接受的結果。

於是小孩A提起了訴訟。開庭當天，法官宣讀了案情，雙方開始討論。小孩B在法庭上體驗到了自己作為被告的感受，他對整個事件的感受也更加深刻。對小孩C來說，情況更加複雜，因為這兩個孩子是她每天的夥伴，他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。現在她必須目睹他們之間的衝突，這無疑會影響她和他們每個人的關係。

對這三個孩子來說，事關重大：他們的親密友情發生了一場震盪，日常生活的節奏也受到了影響。

透過這次庭審，小孩A達到了她的目的。她的目的是希望朋友聽她說話，希望他珍惜她，並且不想每次一起玩時都生他的氣。她喜歡他們「一起唱歌、一起玩電腦遊戲」的小團體。這是一段美好的時光，她不想讓他因為自己的不經意而破壞它。

小孩A之所以能達到目的，跟「法庭」這個公開、透明、正式的機制息息相關。因為公開，社群成員只要對案件有興趣，都能在場聆聽，所以小孩B必須認真傾聽。因為透明、正式，整個故事必須清晰地呈現，讓每個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衝突在哪？傷害在哪？如果只有A、某個仲裁的成人和B，B完全可以編造理由不去理會投訴，或者不認真對待，甚至讓那個成年人站在他那邊，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。如果B這麼做了，他們的關係就會破裂——A最希望的是她的朋友認真對待她。在一個不那麼正式、透明、公開的場合，B很可能聽不進去A的話，如果他聽不進去，她就會繼續生他的氣，他們的關係肯定會受到影響。

整個社群都在場，B必須認真看待，不能輕忽也不能逃避，面對自己言行的意義。他必須認真傾聽A的聲音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。這讓B很難過，他必須面對自己的錯誤，而沒有人喜歡承認自己的錯誤，面對自己有可能是壞人的風險。B發現自己可能錯待了別人，尤其是像朋友這樣重要的人，會讓他感覺非常糟糕。所以，他突然得直視這種令人不適的認知。同樣地，對於身涉其中的第三者，也就是C來說，她看到兩個原本相處愉快的玩伴發生了衝突，發現自己扮演著某種角色，參與了這場衝突的延續或解決，她也必須處理自己對這種處境的諸多感受。

法庭的最後是一項判決，這個案件的判決是：「好好考慮一下你的措辭，避免說出傷人的話」。就是這樣，僅此而已。說實話，判決是整個過程中最不重要的部分。小孩A成功地利用了法庭程序，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：讓她的朋友傾聽她的問題，這樣她才能和朋友和解。她透過這個正式公開的爭議解決程序，成功地維護了他們的關係。該程序的公開性質對她實現目標至關重要。

這就是我要分享的第一個故事，下一篇將呈現一個男孩如何利用法庭來維護尊嚴，以及他作為一個人的價值感。

（未完待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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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/ 柏安潔（Angela Utschig）

來自美國威斯康辛州，在台定居已二十餘年。長期在英語教育相關領域耕耘，現任臺灣瑟谷教育推廣協會常務理事、機構志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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