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/ Alan White
我們的成長伴隨著許多設定,這些設定源於我們的文化背景。我們建立這些設定,形塑出世界如何運作的觀點。許多設想會因為新資訊而自動修正,然而這些預設之中,有些看起來如此真確,不僅是我們文化中的一部分,也是構成我們的一部分----因此我們得耗費心力謹慎地檢視。這是為什麼我們會依循父母的信仰、為什麼我們會愛自己生長的國家、以及為什麼我們的政治立場會有保守派或自由派之分的主因之一。
如果在產科嬰兒室中,新生兒的父母被標記錯誤會有什麼後果?想像一下:在耶路撒冷,醫院同時接受巴勒斯坦與猶太人的家庭,卻搞錯了新生兒的父母?如果是在哈利法克斯(註1)的醫院,保守清教徒把解放派天主教徒的孩子帶回家了呢?孩子在「錯誤」的家庭中成長時,會建立哪些設定呢?
在我的或你的國家裡,絕大多數人對教育的預設是什麼呢?
讓我列出我隨之長大的某些設定:
*我修越多門課,我所受的教育就越好。修課是人的學習方式⋯⋯
*爸媽和老師知道什麼對我是最好的。
*從事任何活動,都是越年輕開始,越能專精。
*考試能夠鑑別一個人在任何科目上的程度。
*玩樂是完成工作的獎賞,光玩不工作既輕率又不負責任。
*若非回答教師的問題,在課堂中講話是干擾教學與學習。
*如果你要做大專程度的工作,有些必修課程一定要上。
*專家們為孩子安排的課程,是為了孩子與社會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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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生在我身上的「典範轉移」(註2),是逐漸揚棄上述設定的結果。非常困難,而我花了多年時間,痛苦地在靈魂中尋求答案。部分是因為典範轉移本來就十分艱難,部分是因為我曾在公共教育體制中擁有成功事業,而這些成功是奠基於上述假設。
我在瑟谷學校的經驗,讓我緩慢但篤定地,背棄上述每一項假設。
如果你是支持孩子到瑟谷就讀的父母,你也將要重新檢視自己的預設是否與瑟谷模式衝突。身為父母,你是孩子生命中影響力最強的人,若你無法達到必要的典範轉移,當你的孩子運用瑟谷所賦予的自由,去探索成為二十一世紀成功人士所需具備的能力時,你將會一步步侵蝕孩子的努力。
我們正在經歷一次從工業社會進展到資訊社會的重大轉型。做為父母,你處於這場變革的中間——一腳踩著過去、一腳踩進當下;你的孩子則是一腳踩在當下、一腳踩進未來。當他們來到我的年紀,四分之三的二十一世紀已然結束,現在在傳統教育模式中主導課綱的專家們將會成為歷史,他們正在推行的教育模式是為工業社會所設計,屆時已經完全過時。
翻轉觀念雖然非常困難,但關於想送小孩進入瑟谷學校、負責任的父母必需探究的問題,有大量資料可供參考。這些資料可以幫助他們在做出與主流觀點相違的決定、陷入焦慮時,支持他們的信念。這些參考文獻從我們的歷史、社會經濟等脈絡出發,討論教育相關議題。
如果你將為孩子在認真面對自己的人生、教育,並負起責任時提供支持,研究這些資料的過程,會是令人著迷且實用的。當每個小孩都擁有父母的支持與理解時,瑟谷教育方能發揮最大效益。
我花了十年才漸漸被說服,瑟谷模式適合現今的社經發展。我是你們的前一個世代,並且我的人生歲月並沒有像你們一樣,包含了三十四年瑟谷學校存在的歷史(註3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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瑟谷經驗裡有什麼讓我拋棄前述那些設定呢?
在1966年瑟谷籌備階段時,我初次聽說這所學校,那時我是小學校長,已經率先進行許多改善教育的革新措施。那是一段萬分刺激的時期,有許多聰慧且能言善道的大學教師研發出數學、科學、社會科學等學程,並應用諸如編序教學法、團體教學與團體學習等組織化的策略。
到1967年,我逐漸體認到這些學程在大約1/4的學生身上運作良好,但對絕大多數學生來說卻無效甚至有破壞性。即使是那些成功的學生們,也必須在誘導與強迫之下學習專家為他們選擇的科目,這與我所瞭解的民主理念背道而馳。
自由與強制互相抵觸;在自由的社會中,當兩者並存時,它們必須被檢查與重新審視。
瑟谷模式奠定在對人類天性的一種觀點上:孩子想要成為有用且負責的成人,演化過程已經為孩子裝備好,讓他們能成為有效率的問題解決者。
多數研究者在學齡前兒童身上觀察到,孩子們能解決某些人生最困難的挑戰。我認識的多數教育工作者也認為,自我驅動力是目前已知最有效的學習因素。瑟谷教育創造了一個實驗所,測試這些論點的實質效益。
如果閱讀、書寫與算數是必需技能,孩子們會認知到這個事實,並或早或晚學到這些。孩子們沉浸在我們的文化中,會自己發現這個社會重視的學科,並且揀選那些他們自己想要追求的面向。
當這場實驗剛被提出時,多數人覺得它不過是個美好幻想。幸好,有一小群勇者展現了前人開風,具備追尋夢想的膽識。至於我呢,我希望它會成功,但也已經做好失敗的準備;就算失敗,我覺得我們仍然會學到許多珍貴的東西。
前述被考驗的設定,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根深蒂固。亞里斯多德在兩千多年前就觀察到人類天生好奇,並因此受到驅策而探索世界。在學校出現之前、遠至史前時期,我們這個物種一路繁衍興盛,也因為孩子們受此驅策想成為有用的大人。
在工業革命到來並促成學校出現以前,孩子透過學徒模式學習,他們觀看、聆聽、提問、以遊戲模仿大人角色,漸漸覺察他們的生存之道,並成為對家族社會有貢獻的成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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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麼瑟谷學校的創辦人們如此確信,主流教育模式在1960年代中期時,並不適合我們國家的現實?事實上,它不只是不適合,甚至造成大規模的傷害,因為我們不再需要為工業社會做準備。
當時在所有西方民主國家中,電腦與資訊流通正在改造社會,我們正進入資訊時代。在工業社會成效良好的學校,到了資訊時代卻是適得其反。
雖然覺察到改變正在發生的並不只有這群瑟谷創辦人,但體認到傳統學校無法適應新時代挑戰的人卻僅有他們。傳統學校必須被徹底揚棄,新的教育模式應運而生。
我們並不孤單,容我擷取幾位德高望重作者的看法。1920年代哈佛大學哲學教授、世界知名的數學家懷赫德(Alfred North Whitehead),在他的著作《教育的目標》(The Aims of Education)寫道:
「我堅決認為,進取之道來自內在:探索是自發的,紀律來自自我養成,而成就是我們自主行動的結果。」書中還有另一段:「現代發明蓬勃發展的基礎是科學,而科學幾乎完全是出於愉悅的、智性的好奇心。」
與懷赫德同年代的愛因斯坦說:
「現代教育還沒把人類探索的好奇心扼殺殆盡,實在是個奇蹟。除了鼓勵之外,這株纖弱嫩芽的存活主要是倚賴自由,沒有自由它必然枯萎頹敗。認為透過強制和施加責任等手段,可以促進探索發現的樂趣,是相當嚴重的錯誤。」
愛默生在十九世紀中寫道:「教育的秘訣在於尊重學生」,這個秘訣便是瑟谷教育的核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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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得到工業化的利益,傳統學校在過去是必要的。托夫勒(Alvin Toffler)在他的著作《第三次浪潮》(The Third Wave)中有深刻見解:
「當更多的工作發生在田野與家庭之外,兒童必須為了工廠生活做準備。1835年烏爾醫師(Andrew Ure)在書中描述,正值工業化的英格蘭,早期的礦場、磨坊與工廠主人發現,過了青春期後,將農人或工匠轉變為工廠人力幾乎是不可能的。如果年輕人可以經過訓練進入工業系統,將能大幅紓解後續人力的問題。結果便是所有『第二次浪潮』社會的另一個核心結構:大眾教育。」
大眾教育基於工廠模式而設定,教授基本閱讀、書寫與算術,一點歷史與其他科目。這是「檯面上課表」,但在它之下還藏著看不見的、更為基本的「檯面下課綱」,過去由三個重點組成——現在多數的工業國家仍沿用——守時、服從、機械般的重複工作。
工廠勞動力需要工人準時出現,特別是裝配線的人手;
需要能聽從管理階層命令、不會發問的人;
還需要準備好在機器前或辦公室中埋頭苦幹的男人和女人,殘酷地執行重複的工作。
這種教育模式對資訊時代來說會造成反效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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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瑟谷學校發生的事情迫使我拋棄我的預設:
*如果你要做大專程度的工作,有些必修課程一定要上。
*我修越多門課,我所受的教育就越好。修課是人學習的方式。
瑟谷招收的第一批學生中,有一些是從一般中學轉學過來,他們沉浸在瑟谷的自由中,沒有修習任何一門從事大專程度工作所需的課程。發生了兩件讓我很驚訝的事,第一,他們能夠取得聲譽卓著大學的入學許可;第二,他們能夠成功地與受傳統教育的同儕競爭。這個現象持續發生,而我們現在有從未上過其他學校的畢業生。
還有很多人離開瑟谷後,沒有選擇接受更高階的教育,他們找到其他的康莊大道,成為在資訊時代有生產力並且負責任的公民。他們沒有因而被貶抑為智能缺陷,當然也不是。
*考試能夠鑑別一個人在任何科目上的程度。
既然課程在瑟谷從來都不受歡迎,也就沒有打分數或考試。學習與熟練的程度由學生自己評量,端看他們自己是否滿意、並完成自己設定的進度。
*玩樂是完成工作的獎賞,光玩不工作既輕率又不負責任。
*若非回答教師的問題,在課堂中講話是干擾教學與學習。
依據我頻繁參訪瑟谷學校、多次與職員交談的印象,學生花多數時間在玩各種遊戲,並與其他學生、職員無止盡的對話。工業社會必須貶低遊戲,好讓兒童適應「真實」世界,而資訊社會則要鼓勵遊戲,因為它是孩子模擬「真實」世界的方法。
如果想了解遊戲的重要性,由瑟谷學校出版,丹尼爾.格林伯格(Daniel Greenberg)所著《自主學習》(Worlds in Creation)一書中的〈遊戲〉章節是很棒的參考資料;如果想更深刻地理解對話的重要性,該書另一章〈小孩和大人:人類行為〉值得一讀。(註4)
*爸媽和老師知道什麼對我是最好的。
瑟谷經驗的核心,是讓兒童決定自己要學什麼、何時學,他們遵循的唯一時程是自己的選擇。還有什麼能讓你感覺主宰自己的生命?還有什麼能讓你真正為自己負責、學習相信自己、在智性上獨立自主?
*從事任何活動,都是越年輕開始,越能專精。
在瑟谷,孩子認定閱讀是我們文化中必要技能的年齡差異很大。一旦他們決定要學,學會閱讀不過是幾個月的事。我任職小學校長時,孩子學會閱讀要花七年,而我們有20%的學生在進入中學時,閱讀方面仍需要額外的幫助。在瑟谷,看來並沒有什麼贏在起跑點上這回事。
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呢?自由與不強制是民主的本質。
除了極少數的例外,小小孩們全都學會了說話,而學說話比學閱讀難多了。懷赫德在《教育的目標》中的金玉良言值得再度引述:
「一個嬰孩在智性上首度遭遇的挑戰,便是口語能力。將意義與聲音連結起來,是多麼艱難的工作!這需要分析、連結概念與聲音。我們都知道嬰兒能學會說話,這看似奇蹟般的成就是有合理解釋的。雖然所有的奇蹟都有合理解釋,但對於明智之人來說,奇蹟仍然是奇蹟。」
最後一項假定:
*專家們為孩子安排的課程,是為了孩子與社會好。
我不會質疑專家們的動機,但在這個劇烈改變的年代,這些安排會產生對兒童有害的後果。懷赫德有云:
「文化是思想的活動,以及對於美善的感受性,片段的資訊與它無關。一個僅止於博學多聞的人,是普天之下最無趣且無用的存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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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引述瑟谷學校創辦人之一----漢娜.格林伯格的話作結語,這段話出自瑟谷學校出版的《深思瑟谷理念》(Reflections on the Sudbury School Concept),〈為何課程會有不良後果〉一文:
「讓我驚訝的是,我們願意犧牲孩子身上那些我們和朋友所擁有的珍貴特質,例如風趣、具洞察力、有創意與獨立等,只為了換取某些人認定必須學習的知識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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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:Halifax為加拿大諾瓦斯科西亞省(Nova Scotia)的省會。
註2:「典範轉移」paradigm shift ,用來描述在科學範疇裡,一種在基本理論上從根本假設的改變。這種改變,後來亦應用於各種其他學科方面的巨大轉變。典範轉移標誌著一種通過革命的進步。(摘自維基百科與國家教育研究院雙語詞彙)
註3:可能為本文完成時間。
註4:《自主學習》(Worlds in Creation)中文版1999年由遠流出版,現已絕版。相關內容可搜尋臺灣瑟谷教育推廣協會粉專,或另洽協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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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出處
翻譯/沈慶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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